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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濟學人》專訪季辛吉：怎麼看台海僵局？

《經濟學人》專訪季辛吉（二）：季辛吉出身德國猶太家庭，為了逃避希特勒迫害而移居美國。之後成為重要政治家暨國際關係學者，曾擔任美國國家安全顧問、國務卿。五月底滿百歲的季辛吉彷彿是國際政治的活字典。他四月接受《經濟學人》深度訪談，訪談總時數超過8小時，季辛吉分享了自己對中美衝突的擔憂，並給予全球領導人建言。

經濟學人專訪季辛吉系列文章：

《經濟學人》專訪季辛吉1：十年內，美中必須找到共存方式
《經濟學人》專訪季辛吉2：怎麼看台海僵局？
《經濟學人》專訪季辛吉3：人工智慧加劇中美競爭

目前最迫切的考驗是，中國和美國對台灣問題採取的作為。

季辛吉回憶起1972年尼克森訪中的情況。當時，只有毛澤東有權就台灣進行談判。季辛吉分享了這樣的故事：尼克森每一次拋出具體議題，毛澤東就說，「我是哲學家，不處理這些問題。讓周恩來和季辛吉討論。」但是談到台灣的時候，他非常明確地說，「他們是一群反革命分子。我們現在不需要他們，我們可以等100年。總有一天我們會要回他們。但那是很遙遠的事情。」

季辛吉認為，尼克森和毛澤東之間建立的相互理解，在只過了50年之後就被川普推翻了。川普想在對中貿易談判時，迫使中國讓步以增強自己的強硬形象。拜登政府在政策上繼承了川普的作法，只是言辭上較為自由開放。

季辛吉表示，在台灣議題上他不會選擇這條路。因為像烏克蘭那樣的戰爭如果爆發在台灣，將摧毀這座島嶼並重創世界經濟。戰爭還可能拖累中國內部局勢，而中國領導人最擔心的仍然是國內爆發動亂。

對戰爭的恐懼為希望提供了基礎。問題在於雙方都沒有太多的退讓空間。每一位中國領導人都強調中國與台灣的連結。然而，「事態發展至今，美國要放棄台灣又不要減損自己在其他地方的地位，並非易事，」季辛吉說。

台海僵局如何解？

季辛吉借鏡他在位時的經驗，針對如何化解這場僵局提出解方。

他會先降低敵對情緒，在逐漸建立信任和可行的關係。相較於逐一列舉不滿之處，美國總統應該對中國領導人說，「主席先生，現在對和平最大的威脅就是我們兩國。因為我們有能力摧毀全人類。」中國和美國雙方，在不正式宣布任何事情的情況下，將力求克制。

季辛吉從不喜歡把政策制定交給官僚體系，他偏好組成顧問小組，彼此之間溝通順暢，可以有默契地合作。雙方都不會根本改變對台立場，但美國會謹慎部署軍力，並努力不讓他人質疑美方支持台獨。

給領導人的建言二：找到人民能支持的目標，並清楚達成方式

季辛吉給胸懷大志的領導人的第二則建議是：訂下能夠獲得人民支持的目標。並且找到要達成這些目標時，可清楚描述的手段。

兩強可以找到共識並促進全球穩定的領域很多，台灣只是第一個。

美國財政部長葉倫（Janet Yellen）近期演講時建議，這些領域應該涵蓋氣候變遷與經濟。但季辛吉對兩者都持懷疑態度。儘管他「完全支持」在氣候議題上採取行動，但他懷疑氣候議題對於提升信心或幫助兩國建立平衡幫助不大。在經濟方面，危險在於貿易議程可能被不願給中國任何發展空間的鷹派所把持。

這種全有或全無的態度，會讓雙方難以找到緩和政策。如果美國希望找到與中國共存的方式，就不應該以政權更迭為目標。

季辛吉提到他的思想中，從一而終的概念解釋這一點。「在任何穩定的外交關係中，都必須包含一些19世紀世界的元素。19世紀的世界基於一個前提，就是那些對抗世界的國家依然可以存在，不是問題，」季辛吉說。

看不到中國民主化的可能

有些美國人相信，中國被擊垮後會變得民主、和平。然而，不管季辛吉再怎麼希望中國是一個民主國家，他也看不到任何中國民主化的可能。更有可能的是，共產主義政權的崩潰將導致內戰，並進一步演變成意識形態衝突，最終只會讓世界更不穩定。「我們不希望將中國推向解體，」季辛吉說。

當烏俄戰爭遇到美中抗衡 歐洲要如何長久和平？

美國不應該堅守立場，而是要承認中國也有自己的利益考量。烏克蘭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最近剛與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對話，這是去年2月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以來雙方第一次接上線。許多觀察家直指，習近平只是做做樣子來安撫抱怨中俄關係過於密切的歐洲人。但季辛吉並不這麼認為。

季辛吉認為，習近平的作為是宣告，自己真的有心要使環繞這場戰爭的外交局勢變得更加複雜，但也可能同時創造出讓兩個超級大國建立互信的機會。

普丁誤判，但西方也有過失

季辛吉在分析之初，先譴責了俄羅斯總統普丁。「歸根究底，這無疑是普丁災難性的誤判，」他說。但西方也不無過失。「我認為讓烏克蘭加入北約的決定懸而未解極為不當，」季辛吉直言。這種作法造成局勢不穩定，因為北約承諾會保護烏克蘭卻沒有落實的計劃，使烏克蘭沒有獲得充分保障。與此同時，此舉不僅觸怒普丁，也激怒了許多俄羅斯愛國者。

現在的任務是結束戰爭，並且要在過程中避免為下一輪衝突鋪路。

季辛吉表示，他希望俄羅斯能盡可能放棄2014年侵佔的領土，但現實情況是，在任何停火協議中，俄羅斯應該都至少能保住塞瓦斯托波爾（克里米亞最大城市，也是俄羅斯在黑海的主要海軍基地）。這樣的解決方案讓俄羅斯在失去部分利益的同時，保留其他利益，可能使烏俄雙方都不滿意。

歐洲如何長久和平？

季辛吉認為，這就會成為未來衝突的種子。「我認為歐洲人現在的說詞極度危險。他們說，『我們不希望他們加入北約，因為太冒險了。所以，我們給予他們強大武力，提供最先進的武器。』」他的結論直接了當，「我們現在武裝烏克蘭的程度，已經讓它未來足以成為歐洲武裝最完善的國家，卻也是領導層戰略經驗最不成熟的國家。」

如果要維持歐洲長久和平，西方需要大膽想像兩項作為。

第一個是讓烏克蘭加入北約，藉此作為約束它兼保護它的手段。第二個是讓歐洲與俄羅斯和解，以建立穩定的東部邊界。

許多西方國家會對部分目標感到困惑，完全可以理解。加上中國介入，作為俄羅斯的盟友並與北約對立，這項任務將變得更加艱鉅。

俄羅斯可以從烏俄戰爭中全身而退，對中國而言有莫大好處。習近平不僅要遵守他與普丁的「無限制」（no limits）合作夥伴關係，俄羅斯政權瓦解還會造成中亞地區權力真空，可能引發「類敘利亞內戰」，造成中國困擾。

在習近平致電澤倫斯基後，季辛吉認為中國可能會試圖在俄羅斯和烏克蘭之間斡旋。

季辛吉是設計讓美中合作對抗蘇聯的政策策劃者之一，而他懷疑中國和俄羅斯無法好好合作。確實，中俄都懷疑美國，但季辛吉同時認為，中俄之間也本能地不信任對方。「我從未遇到過任何一位俄羅斯領袖說中國一句好話。同樣地，我也從未遇過中國領導人說俄羅斯好話，」季辛吉說。中俄兩國並非天生盟友。

季辛吉表示，中國介入烏克蘭的外交事務是他們國家利益的體現。儘管他們不願意支持摧毀俄羅斯，但他們確實認同烏克蘭應該維持獨立，也警告雙方不要使用核武。他們甚至可能接受烏克蘭希望加入北約的意願。

「中國這樣做，部分原因是因為他們不想與美國起衝突。他們正在竭盡所能地創建自己的世界秩序，」季辛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