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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帶來悲與喜 — 花蓮人的心情
山水帶來悲與喜 — 花蓮人的心情
碧海高山,是花蓮人最大的心靈資產,也成為阻礙花蓮發展的屏障。心靈富、物質貧困,花蓮人夾雜著矛盾的情緒與心情。 文 姚明嘉 楊瑪利 採訪 楊瑪利 整理 楊瑪利 天下雜誌112期 發布時間:1990-09-01 瀏覽數:896 夏夜的花蓮,星光滿天,市區鬧街上,KTV、咖啡廳的五彩霓虹燈管,或明或暗地閃爍著。遊覽太魯閣的觀光客,去秀姑巒溪泛舟的年輕人,三五成群,喧鬧地穿梭市街。 人力外流 北迴開通十年,鐵路帶來成群的觀光客,飽覽花蓮秀麗的山川,卻也載走大批優的花蓮秀子弟,追逐他們的都市夢。十年來,花蓮人口從三十六萬遞減到三十五萬人,估計流留在外鄉的花蓮人,總數約十五萬人。 離開住有全縣將近一半人口的花蓮市(以及鄰近的吉安鄉),驅車急駛,這片面積占台灣八分之一的廣闊山巒平野,中央山脈連峰入雲,海岸山脈婉約有致。然而,兩山夾峙的花東縱谷上,舉目只見大片長滿雜草的休耕農田,間歇點綴幾塊玉米田、甘蔗園,人車稀少,景象蕭索。「東部人離農又離鄉,」前宜蘭縣長陳定南提出了他對隔鄰東部居民無奈的觀察。 花蓮人有幸,徜徉在青山碧海間,遠離了西部的污染混濁,但是,他們也得忍受子弟流散、所得偏低的困境,是幸或不幸,一時之間,花蓮人也難以訴盡夾雜在他們心頭的欣喜、驕傲、感傷與無奈。 「年輕人留在花蓮,發展的機會少很多,」在花蓮國中教書的詩人陳黎說。教書、當公務員,似乎是受過高等教教的花蓮人留在家鄉最普遍的出路。然而,粥少僧多,愈是受過良好教育的花蓮人,在家鄉的出路愈有限,受過大學教育者失業率達四.三%,比全台灣平均數(二.一%)高出一倍有餘。縣長吳國棟既愕然又惋惜地舉例說,年初時,縣府招考三名工友,跑出三百多人應徵,錄取的第一名,竟是大學畢業生。 都市的花蓮人,出路狹窄,發展受限。鄉下的花蓮人,更不得不棄農又離鄉。 產業不興的花蓮,農業人口依舊占有全縣就業人口總數三二.三%,比全台灣平均數足足高出二一.二%,農業式微,農民所得偏低已是全台灣共同的問題,花蓮農民的困境更為嚴重。 「花蓮農業先天不足,後天失調,」縣府農業局技正鍾讓和焦慮地說。花蓮氣候日照不足,地表土壤淺薄,水田少、旱田多,都對農作物的生長不利,鍾讓和舉例說:「西部一公頃玉米田可以收穫六至八噸,花蓮只有三噸。」 「花蓮農戶所得僅有西部農戶所得的一半,」鍾讓和一語指出花蓮農民的困局。這戔戔之數,迫使大批農村年輕子弟出外謀生,留下老弱婦孺,縣長吳國棟感慨地說:「老背少的景象在花蓮鄉下所見皆是。」 距花蓮市車程不到一小時的一個小村壽豐村,可說是花蓮典型的村落。全村落五百多戶人家,「家家戶戶都有年輕人出外,」村長盧復寶接著補充,外出的人中尤以原住民子弟最苦。由於教育程度不高、缺乏一技之長,原住民青年大都在外地當建築工人、司機、礦工、漁民等勞力工作,有時隨著工作勿須四處遷徒,只留下老人和小孩在家鄉。 占全縣人口四分之一的原住民往城市「淘金」,往往比平地人坎坷。十多年來原住民販賣雛妓,換來米酒、整修屋宇的故事層出不窮即是一例。 然而原住民還有他們的更大無奈。三十年前開發中橫公路,不少山地聚落被迫遷居山麓,土地半強迫被國家收購,至今仍令不少人嘆息。 秀林鄉長李繼生,泰雅族人,可說是其中的代表。李繼生現年四十歲,回憶他直到念小學時,家族五戶人家都住在太魯閣國家公園管理處正在開發的布洛灣平台上(靠近天祥)。「要是能回去就好了,」李繼生至今仍時常回到他成長的地方,無限依戀。 原住民居住的山,蘊藏豐富的大理石、石灰石礦,外地來的商人(絕大多數是平地人)取得採礦權,原住民卻只能當無技術勞工,賺取辛苦的血汗錢。花蓮門諾醫院醫師樂俊仁即曾語音悲切地說:「他們的命運是什麼?開山開礦,手斷了,眼睛炸瞎了,五年、十年以後,一樣永遠只會鑽洞、埋炸藥。」 無懼自然災害 農民、原住民的處境,反映出多數花蓮居民困守土地上,依舊在為衣食溫飽、生命安全受保障而掙扎。一項調查顯示,花蓮地區每戶每月平均所得在二萬以下的家庭,高達六四.八%,對照縣府在探求民需時調查發現:五二%的花蓮民眾期望「豐衣足食,富庶繁榮」,甚至有二○.五%的民眾期盼「無懼自然災害,保障生命財產」,這種現象在西部幾乎很難見到。 時至今日,仍有不少花蓮人生活在生命財產隨時可能受天然災害威脅的居住環境中。今年五月,距花蓮市車程僅半小時的銅門村,三十幾位居民在歐菲莉颱風的暴雨中猝然慘遭活埋。颱風過後一個星期,銅門村現場,挖土機仍在埋沒屋頂的土石間挖掘罹難者的屍體。數十位倖免於難的村民,暫時安置在村中的活動中心。有著長睫毛、烏黑眼珠的山地少女,茫茫然無視於縣府官員、醫護人員的進進出出,彷彿尚未從那場噩夢中驚醒。 富不過兩代 農村如此,都市也難逃天災劫難。在花蓮市中心經營花蓮證券的縣議長俞傳旺說,五月這場大水造成他四、五千萬的損失。一名縣府官員喃喃地說花蓮頻繁的颱風、水災、地震,隨時都可能把居民一年甚至一世的辛勞沖刷得一乾二淨,這名官員嘆口氣說:「花蓮有一句流傳百年的俗語--富不過兩代。」 儘管命運時常受到自然的擺弄,花蓮鍾靈毓秀的山水,卻也孕育出花蓮人和順純樸的個性。台北人彼此想見個面,動輒就得在三、五天乃至一星期前就約訂好時間,但是在花蓮,約人碰面,往往會得到驚喜的答覆:「我十五分鐘後騎腳踏車來看你。」在公車、計程車不便的花蓮,異鄉人只要往街頭一站,向過往的車輛招招手,通常就能上車,嘗到花蓮人濃郁的人情味。 留戀自己的家園,又帶點無力感,可說是許多花蓮人共同的心情。在台北,隨便碰到花蓮人,他們一定會大力誇讚家鄉的山和海,但似乎在這些人的壯年期,回花蓮是回不去了。 但花蓮總在招喚他們。從花蓮到台北打拚有成的康和建設副總經理陳錦賜,坐在台北裝潢現代的辦公室說,自己已和幾位朋友在花蓮買下一塊地,準備將來退休後回到家鄉養老。 「春朝一去花亂飛,又是佳節人不歸……,」這首由花蓮中學音樂老師郭子究譜成,曲音抑鬱,歌詞淒美的「回憶」,已是花蓮人訴說鄉土情懷最愛的旋律。不一樣的土地,孕育出不一樣的人民,即使在發抒心中的塊壘、憂悶、感傷,花蓮人也選擇了這種優美婉轉的形式。(姚明嘉) 一位花蓮年輕人的掙扎 蔣素娥,四十七年次,女,彰化師範學院畢,國風國中啟智班老師。 花蓮年輕人很可憐,像我,選擇留在這,都要先經過一段內心掙扎︰忍受它的資訊缺乏、機會很少、節奏很慢、剌激不多……。說真的,在這我不教書,還不知道能幹嘛!其它適合的工作真的沒有。 在花蓮中拓荒 一直到五、六年前,我都還常常想著是不是應該上台北,比較有前途。但是現在我想通了,我已經找到內心平衡。去台北,我可能要被創造,追求大家都在追求的;但在花蓮,我可以拓荒、從無到有,創造自己的生命價值,也為花蓮做一點事。 四年前我利用一間日本式破屋子整修為茶藝坊,表面上是在賣飲料,事實上最想做的是舉辦藝文活動。在營業的那兩年內,文學、美術、音樂、電影……的講座,一共辦了七十幾場,當滿滿的人擠進藝坊時,我一方面高興花蓮也有這種文化風氣,另一方面也為自己能為花蓮創造一點什麼而雀喜。 現在藝坊關門了,我利用課餘時間,開辦培養小孩子創造力的課程,每十個小孩一班,他們學得很起勁,這也是我能為花蓮做的另一件事。 花蓮最珍貴的,是它帶給我一個思考的空間。在這,生活很悠閒,一走出門就可以散步、看山、看海,這些雖然不是很實用,但這種意境卻是生命必須要有的。 享受悠閒 我家庭院有一片小竹林。每天中午我回家休息,躺在床上,看著窗外陽光曬在竹子上造成一處一處明暗不同的光影;聽那竹子隨風搖動的聲音,在那剎那間我覺得好過癮,我有時間可以沈澱自己的思緒,想像自己的生命。 比起那些能賺到一億,卻沒有空氣、悠閒的人,我是幸福多了。 (楊瑪利) 樂俊仁:發展不等於發財 理著平頭,一身素白制服,樂俊仁是花蓮少數的忙人。 平常他是門諾醫院的小兒科醫生,到了週末他是天主教神父,穿梭花蓮、台東兩地的原住民聚落。一有空閒,他則變成「嚮導」,不少花蓮人願意跟隨他上山下海尋找大自然。 近兩年花蓮環保意識逐漸高漲,他也似順理成章變成環保界的尖兵。大大的眼睛,中等身材,樂俊仁雖然只是花蓮的過客,九年前教會派他來花蓮,不知何時將被調走,但他卻對這塊土地產生責任感︰「既然來了,就不能看它被破壞,白來一場。」 為花蓮山水請命 今年以來產業東進的口號在花蓮縣政府和台北政商圈喊得喧囂熱鬧,水泥業、高科技業……似乎一夜之間就要從西部搬過去,樂俊仁忍不住想要提醒決策者︰「要站在全台灣的立場想花蓮。要問所有來過花蓮的人,是不是願意把花蓮變成另一個西部?還是要保有這片大山大海?」 為花蓮山水請命,樂俊仁已經打過漂亮的一仗。二年前台肥公司計畫與美國奧林公司合作在花蓮生產TDI(甲苯二異氰酸酯),而TDI是一種相當劇毒的化學產品。消息一傳出,引起不少居民反彈,有人開始製作反對傳單、舉辦演講、街頭簽名……,最後產了一個七、八十人組成的環保團體,這也是花蓮環保運動的濫觴。 樂俊仁口才很好,態度一貫冷靜、誠懇,在反TDI的過程中,他的演講扮演了相當重要的角色。他也曾發動縣民寫了數千封信到美國奧林總公司表達抗議,經過一年多的努力,終於讓美國公司打退堂鼓。 「TDI事件結合了無數鄉民,大家本來都不認識的,」有了這個人際組合,樂俊仁現在又與一批人共同努力反對水泥業東進。 「水泥工業把高雄半屏山、壽山挖得千瘡百孔,一走了之,」談到政府計畫把和平村變成水泥專業區,他認為儘管可以給當地人換來一些工作機會,業者們也可能提供錢讓村民們「遷村」到一個比較舒適的地方居住,但這基本上仍是剝削的︰「用五元買來的糖果,企圖換和平人的珠寶,好像哄小孩子般。」 不只消極反對水泥業東移,樂俊仁也積極的結合一群花蓮知識分子定期聚會,討論花蓮將來走向。有感於花蓮的命運掌握在少數幾個有權力的人手,樂俊仁希望能結合鄉民,先思考清楚到底花蓮人最想要的是什麼? 發展不等於發財 曾經在德國學醫十年,跑遍了二十幾個國家,樂俊仁深深體會一個地方生活品質好與不好,不能只用收入來衡量,還要考慮生活環境。花蓮正是他在台灣能找到的最好生活空間。 「發展不等於發財,」「有人可憐我們(花蓮)收入低,真不懂他們在說什麼,這沒有人餓死,也不需要別人可憐,」只要樂俊仁在花蓮一天,他勢必用他的方式為它努力一天。 (楊瑪利) :陳 列:花蓮山水氣派 花蓮的海很迷人。花蓮人跟海的關係則親切的令人羡慕。作家陳列在西部長大,二十多年來卻一直追逐東部海的感覺。 浩壯遼闊的太平洋,碧藍潔淨,延著花蓮海岸線綿延一百三十六公里,早已是花蓮人生活資源的一部分。由於花蓮人大都沿著海邊或離海岸不遠的縱谷平原而居,一般人從住家騎摩托車大都可以在二十分鐘內到達海邊,因此清晨潛水,傍晚海邊散步,半夜海釣的縣民處處可見。 尤其到了中秋節,幾乎所有的人都到了海灘。人們各自占據一個聚點,撘起營火,唱歌、跳舞、放煙火,將整個花蓮海邊照得通明精亮。 大海的誘惑 陳列就是被這種海邊人民的風情深深感動。從小生長在廣平的嘉南平原,生活中從來沒有這麼一大片乾淨漂亮的海,當他二十多年前參加大學畢業旅行,坐了一整天的蘇花公路,首次到達當時相當偏遠的「後山」––花蓮時,「第一印象覺得花蓮人好浪漫,每到黃昏海邊就有好多人,浪大時,看浪的人更多,」語調平緩的回憶著,陳列難掩他內心受到的震撼。 畢業、退伍後,他的第一志願就是到花蓮服務。在花崗國中教英文二年後,陳列因故離開。後來定居台北,從事翻譯、創作工作。但在「缺席」的十多年歲月中,他每年必定抽一個月時間「回」花蓮看山水。好不容易在四年前他說服了太太,如願的回到他心醉的花蓮。 關於他再度回到花蓮,其中又有一段插曲。近幾年南投縣埔里有一群藝術工作者紛紛湧入,陳列也一直被朋友說服搬去埔里。但他去到半途,心一直比較著埔里、花蓮,又調回頭,因為「埔里山水就算秀麗,也沒有花蓮山水氣派。」 年輕浪漫的歲月 現在的生活,也不教書,也不翻譯,陳列專心做個自由的文字創作者。得過兩次時報文學散文創作首獎,去年出版生平第一本散文集,陳列自謙的說他一直寫得少,也毫不諱言他的經濟,偶而要靠太太教小提琴支持。 四十五歲的人看起來像三十歲出頭,在陳列身上看不到歲月帶來的蒼老與世故,彷彿仍像當年一樣年輕,心境一樣浪漫。 天天接念小學的女兒下課,先到海邊散步、撿石頭後再回家,陳列終於融入當年他羡慕的景象中。(楊瑪利) 郭漢崇:何必浪費生命在台北 很少年輕人可以在花蓮找到實現抱負的目標,郭漢崇是少數的幸運者。 三十六歲,笑起來臉頰上兩個深酒窩,二年前郭漢崇離開了鄉下人拚命要擠進去的台北,離開了人人羡慕的台大醫院主治醫生職銜,來到了他心目中的醫療處女地––花蓮。 浪費生命與人鑽營 在台北,他是個愛喝酒、應酬多的醫生。有一天酒後開車,一失神車子在高架橋的下坡路段倒翻,車子全毀,儘管沒有受什麼重傷,卻給了他生命新的啟示︰「過了那生死一線間,我想何不利用生命去做一些有意義的事?何必浪費生命在台北與人鑽營?」 部分受了證嚴法師創辦慈濟醫院、提升東部醫療品質的精神感召;部分也是厭倦台北,郭漢崇轉任慈濟醫院泌尿科主任。與他同時離開台北到花蓮的,還有幾位台大醫學院同期同學,「我們要做東部的醫療中心,」當這幾個同學聚在一起莫不彼此鼓勵著。 在花蓮當醫生,郭漢崇有著別於台北時期的「精神享受」;「病人很純樸,會從內心發出感激,不會有心機,」在花蓮,病人大都溫和、配合,不像在台北,醫生要提防病人,小心醫療糾紛的發生。 同時,由於花蓮縣很大,整體醫療品質又比西部差,許多病人來到慈濟時,不僅已經走了近百公里的路途,而且一大部分是屬於末期病人,所以「要求的服務,更要快速、周全,來一次有兩次功效,」郭漢崇顯然有更大挑戰。 精緻但不擁擠的未來 員工宿舍就在醫院後面,走路兩分鐘就可以到達,少掉了台北人要「消耗」的上、下班時間,多出來的時間郭漢崇就在醫院病房穿梭,忙到晚上七、八點才回家。慈濟醫院漸上軌道,已有建校預定地的慈濟醫學院也已獲准設立,郭漢崇也一日比一日更肯定自己當初的選擇。 在他的構想,今天仍是「世外桃源」的花蓮,可以慈濟為基礎,發展為醫學中心。「所有城的人都與醫學有關,」郭漢崇嚮往著城充滿著跟他一樣的醫療、生化人才。 「但是人口不要多,」他不忘補充一句。郭漢崇期待中的花蓮是高級精緻、但不擁擠的未來。(楊瑪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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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23, 10:55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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